“救救數(shù)學吧!”
“楊樂院士,您跟國家反映反映,數(shù)學再這樣(教)下去就不行了。”
前不久在中國科學院大學舉辦的中學教師回大學的活動上,當聽到數(shù)學家、中國科學院院士楊樂對于中學數(shù)學教育的幾點看法后,現(xiàn)場來自全國各地的20幾位中學數(shù)學教師坐不住了,他們紛紛向楊老發(fā)出這樣的感慨。
對這些一線教育工作者來說,如今最擔憂的不是學生“討厭”數(shù)學、“怕”數(shù)學,而是在經(jīng)過“數(shù)學滾出高考”的口水之爭和中學數(shù)學課程的頻頻改革后,他們的學生“已經(jīng)很難搞清楚什么是數(shù)學”。而他們,一方面頂著來自高考的壓力,另一方面應付“不接地氣”的課改,“數(shù)學怎么教,教到什么程度”的問題時刻困擾著這些師者。
用他們的話說,中學數(shù)學教育正陷入一場“重技巧輕基礎”、“老師難教學生怕學”的困局。
學生知道做題方法卻算不對
作為一門被稱作“一切知識中的最高形式”以及“人類智慧皇冠上最燦爛明珠”的學科,數(shù)學的重要性不言自明。
楊樂常聽到一些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那些非數(shù)學學部的院士說起數(shù)學的重要性,“很多院士在中學、大學或研究生階段,十分愛好數(shù)學,而且下過功夫。”他至今記得科技部原部長徐冠華院士的一句話,“作為理工科的本科教育,一定打好數(shù)學基礎。”
即便對那些未能從事專業(yè)研究工作的人來說,數(shù)學對空間想象、邏輯推理、分析歸納等能力的培養(yǎng),其作用不言而喻。用楊樂的話說,“數(shù)學學得好,可能對文科的學習有益,至少層次條理會相對清楚明晰”。
不少數(shù)學老師認為,當下中學數(shù)學自身的教學條理尚未理清楚,一方面基礎知識有所削弱,導致學生運算能力普遍下降,“知道做題方法卻算不對”,另一方面高考加分導向一度讓“全班”學奧數(shù),但不少孩子學了也沒興趣,“之后卻理都不想理數(shù)學”。
河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高級教師張全杰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,每當他看著一些學生在試卷上答題時,就有一種“惋惜”的念頭,“孩子們的思路和方法明明是對的,卻總是算不對”。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,這些孩子在初中時基礎沒有打好,一個簡單的因式分解變形就讓很多學生折戟在60分大關。
按照楊樂的說法,學數(shù)學必須要循序漸進,重視其自身系統(tǒng)的完整,它和物理、化學或生物不同,后者能以通俗的講法對中學生講當前世界上最新的成果,但對數(shù)學而言,“不要說20世紀的成果,如果沒有一定的底子,就是講18世紀的成果都比較困難”,說白了,“前面沒學好就難以學好后面的東西”。
然而,當前的中學數(shù)學教育,除了因式分解的“缺位”外,仍有不少在教師們看來本不該淡化和刪減的東西,也見不著了。四川省瀘州市高級中學高級教師徐剛告訴記者,現(xiàn)在一些高中需要用得到的“重心、內心、外心”定義,“很多娃娃都不清楚”。另外,初中所講的函數(shù),屬于靜態(tài)的觀點,高中卻是動態(tài)的,“那些初中講過的跟得上,沒講過的就跟不上,甚至會因此而厭學。”
四川省綿陽東辰國際學校高級教師袁萬倫告訴記者,當下初中所教授的平面幾何,很大程度上是“比比劃劃,做點實驗”,很難突出平面幾何的本質,這導致不少初中上來的學生需要“補課”。
在袁萬倫看來,出于減負,確實需要砍掉一些課程,但不是砍掉那些必修的學科知識、打亂學習邏輯,就是減負了,真正要“減”的是基礎知識之外的東西。
“三年一套教材”的改革,那是瞎折騰
令人遺憾的是,這已經(jīng)波及到了高等教育。一位大學物理教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,近年來大學新生的數(shù)學基礎越來越差,影響了本科的專業(yè)學習,甚至“有些物理課聽都聽不懂”。
按照一些中學教師的說法,如果就著新課標繼續(xù)教下去,今后的情況可能會更加嚴重。
當著這些教師的面,楊樂也不避諱自己幾年前看到新課標后的感受,“我十分驚訝,”楊老說,“竟能夠定出這樣的課標,完全沒有完整的體系。”
楊老說,新課標增加了許多“雜七雜八”的東西,比如優(yōu)選法、回歸分析作為選修的模塊,不僅沒有必要,還壓縮了基本課程的課時,如此一來,不僅同學難以在有限的時間里掌握必要知識,教師也沒法講,教材也沒法編。
他舉了個例子,有一些數(shù)學專業(yè)的大學生,不清楚什么是“定理已經(jīng)證明完了”,這就和他們沒有經(jīng)過嚴格的平面幾何訓練有關。楊老說,平面幾何不僅對直觀的想象能力、對問題的分析能力有幫助,更是在訓練孩子嚴謹?shù)耐评砟芰,這恐怕是其他課程難以取代的。
然而,根據(jù)教育部制定的最新版普通高中數(shù)學課程標準(以下稱新課標),其教學理念是讓學生“螺旋上升”地學習數(shù)學,即“多次接觸、反復體會、螺旋上升,逐步加深理解,才能真正掌握,靈活應用”。而所謂“螺旋上升”就是破壞系統(tǒng)性學習的一個重要因素,這也是中學教師“吐槽”的高頻詞。
北京八中一級教師李娜打了一個比喻,“一個知識分成幾段去講,就像一只蜻蜓,今天點水般地講一部分,然后放下,去講其他知識。等孩子遺忘前再次點水,拿回來學,如此往復我們別扭,孩子學起來也是,知識不扎實、不系統(tǒng),更多的是一種模棱兩可、似是而非的狀態(tài),這真的符合教學規(guī)律嗎?”張全杰持同樣意見,只不過,他換了“挖井”來比喻,“這好像挖井一樣,這里挖兩天有了點水,就換地方了。然后再挖兩天,挖了點水又換地方了。反反復復,最終哪個地方都沒有挖出井來。”
對于新課標提倡的小組教學、集體討論等教學模式,袁萬倫很是支持,他所在學校,也安排學生每學期進行三到五次的探究式學習,寫小論文或者小組討論。但他發(fā)現(xiàn),幾乎沒有一個數(shù)學老師會完全“放開”這種探究式學習,“放開的話教學進度沒保證,教學沒保證,知識點講不全,孩子考試成績可能就上不去。”
另一個現(xiàn)實情況是“一個班級的孩子人數(shù)比較多”。山東省日照實驗高級中學高級教師尚積成告訴記者,他們一個班少則50人,多則70人,一堂課,無論分成幾人小組,就只有他一個老師,很難兼顧所有的小組,更不用說到每一個學生。
幾年過去,新課標似乎仍未完全接上地氣。李娜回憶,他們在和楊樂院士交流時就有人提議,“希望教材編寫者、大綱制定者溝通溝通,別老悶在辦公室里自己想,多征求征求一線教師的意見、數(shù)學大家的意見。”
“現(xiàn)在幾乎是3年一個周期,給你換一套教材,如果這就是改革的話,那就是不停地瞎折騰。”李娜說。
正如楊樂所說:“我們不能把過去的東西改了就叫改革,不能認為凡是改革就是好的。改革應該改得比原來要好。”
課程改革遇冷的癥結還是高考改革滯后嗎
當然,沒有人會否認課程改革的用心,用陜西省西安市八十三中學高級教師姚新武的體會來說,“原本想的是高一的時候學基本問題,高二再深入一點”,但事實上,因為高考,實際效果卻造成了學習的不連貫。
課程改革遇冷的癥結還是高考改革滯后嗎?
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,尚積成說自己教數(shù)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,學數(shù)學也可以是“一種靈魂上的享受”。他說,“給我一個數(shù)學問題,我用20分鐘可以把它講得很好,讓學生沉醉其中。”
現(xiàn)實卻是,他只能講5分鐘,因為剩余的時間他都要來講練習題。
而即便是講練習題,教師們?yōu)榇_保大多數(shù)同學能夠得分,往往在解題方法上尋求捷徑,而放棄那些更鍛煉思維的“鉆研”之法。
他舉了個例子,一道有關立體幾何的題目,問題是希望給出一個位置關系,教師們通常的教法是“用向量來求解”,實際上,這就是把幾何問題轉化為了代數(shù)問題,如此十分簡單,學生們死記硬背幾個代數(shù)公式即可。這一點,在高考解題中十分常見。然而,這種“偷巧”的方法卻不利于培養(yǎng)學生的空間想象能力。
“如果拿數(shù)學來鍛煉孩子的記憶能力,而非其本身應該鍛煉的邏輯或空間想象能力,我們還學它干嗎呢?”姚新武說。
這從整個高中的時間安排也能看出來,來自多個地方的數(shù)學教師告訴記者,高中3年對于他們,只有前兩年是學習和教學,后一年則幾乎全是高考復習。
當下正值暑期,在這些高中教師“抱怨”時,一批暑期奧數(shù)培訓課正火熱開班,“不為升學也為上重點班”的說法成了家長掏腰包的“堅定”理由。
楊樂說,這是作為數(shù)學家的他極不愿意看到的,“現(xiàn)在從小學三年級開始,幾乎是全班學生上奧數(shù)班,大多數(shù)同學沒有太多興趣。而即便是奧數(shù)競賽獲獎的同學,將來未必還會搭理數(shù)學,也未必會有好的表現(xiàn)。”他說。
對于學生群體,不管是從學科學習的難易程度,還是從考試成績的結果來看,最為科學的呈現(xiàn)應是橄欖型,如今卻是“兩頭大中間小”,用張全杰的話說,“要么去學奧數(shù),賺個好成績,要么學不會基礎知識,次的都不及格。”
當然,出現(xiàn)這樣的結果,并非全是學生自己的選擇,“老師怎么講的,家長怎么教的”都在時時刻刻影響孩子——那些最終要獨自承受這一切的人。
有意思的是,就在這次中學教師回大學活動結束的一個月后,教育部有關官員透露,新的高中課程改革方案正在醞釀,試圖把高中生分為四類,學習不同課程。在高考改革仍未完全給出可執(zhí)行方案前,這樣的改革效果如何,接地氣還是瞎折騰,我們拭目以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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